每到春天，我就会禁不住想起那个浑身上下挂满铃铛过春天的小女孩，还有她那走在春风一样的铃声里，洋溢着一脸微笑的父亲……
在我读中学的时候，我家住的平房后面不远处有一个公厕，打扫厕所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光棍汉，他自己挣钱自己花，家里再没有其他人。
他独来独往，鲜有人答理他，他也不答理谁。但是，有了他沉默的劳作，厕所日日清新，天天洁净，大家都是受益人。
众多的受益人，也从没有谁过多地去关心他，只是从一个老人口里知道他是一个人，姓张，却并不知道他住在哪里。
在一个春天的早晨，奇了怪了，这“公厕张”心急火燎地挨家询问：“谁丢孩子没有?”准确地说，他是在问谁见到有人往厕所里丢孩子没有。他在厕所里捡到一个孩子。
原来，这天一大早，他照样天麻麻亮就去拉大粪，发现厕所里有个哇哇直哭的女婴。
最后还是找不到孩子的家人，他就带着小女孩过，挣的钱全给孩子买了奶粉，自己拾路边的菜叶子煮了吃。因为捡到小女孩的时候，她手边放把小铃铛，他就给小女移取名叫铃子。
因为他的善举，我在放学的途中就经常有意无意地关注他和他的孩子。他扫厕所拉大粪的时候，就把铃子捆在胸前，像是老袋鼠兜里装着一只小袋鼠。待到“小袋鼠”大一些，就蹒跚地跟在他的臭粪车旁，他边拉车，边呼一声“铃子”，一声一声，手拉着车，目光扯着女儿。他打扫，女孩就在一边看，一边玩着，揪棵草，捡块地上的石子，扔着，摞着，就这样女孩慢慢长大了，一岁，两岁，三岁……
每到春天的时候，就总能听到“叮叮铛、叮叮铛”的声音，第一次，这声音从家门前过，我好奇地跑出去看。“啊!”我忍不住叫喊起来。好壮观啊，女孩二身都是“小叮铛”，从头到脚，凡能扎系的、能挂着的每一处，都是红苞的小铃铛，女孩走着，摇晃着，故意摆动她的身体。他们一路笑着一路走，居然跟了一群小孩子在后面看他们。悦耳的铃声淹没了粪车的怪味，他们走过去的空气里充满了欢声笑语。
年年如是，清脆的铃铛声成了我们家属区春天里最亮丽的风景，响亮的铃铛声里，我去读我的师范大学，那挂铃铛的小女孩也长成了一个好看的小姑娘。她不上学的时候，依然跟着爸爸去打扫，只是她大了，不再走进募厕所；而是站在女厕所门口，有时还帮爸爸抬粪桶。这时的“公厕张”眼也花，背也驼，走路还总咳嗽。
等我毕业又回到家乡，老平房已拆除，我们搬进了新楼，那公厕也早已荡然无存，小姑娘和“公厕张”已没了音讯。
一年又一年，我看到活跃在春风里的孩子，还有我的学生们，耳旁依然会响起那串串好听的铃铛声，也就惦记起那父女俩。心想那老的身体可好，那小的该有多大了，他们怎样搀扶着彼此的人生，如今日子可过得温暖，岁月里爱的铃铛还挂在女儿身上吗?
人到中年的我想着猜着，不知他们是否离开这个小城，也不知今生还会不会在春风里再次遇见他们。
又是新生到校报到的时候，我正低着头仔细地给学生们写学费单。忽然，如梦如幻地，耳边响起了串串铃铛声，我应声抬头，眼前是一身美丽的红色铃铛，是我们班的李小铃来报到了。
那清脆的铃铛声把我的梦勾了出来。“铃子!张铃子!”我脱口呼唤。
“老师，您怎么知道我妈妈的名字?”可爱的李小铃瞪大了眼睛问。
“啊?你真的认识铃子，她在哪?”我忙问。
“秦老师，我在这，这是李小铃的学费，给您!”李小铃身后的一位年轻女子应道。
“不只是学费的事，我是想问你是不是张铃子，是不是‘那个’张铃子?”
“那个?什么那个?您是——”李小铃的妈妈有些疑惑。
“先等一等，等我忙完!”我给这位年轻妈妈拿了只方凳，“先坐一坐。”
我忙完手上的事，和李小铃的妈妈闲聊起来。原来她真的就是当年的铃子，现在在一家工厂当会计。她欣慰地告诉我：“爸爸七十多岁了，身体不算好也没啥大病，每到春天或者有什么高兴事，他老人家都给外孙女小铃买一身铃铛挂着，他说，这辈子就喜欢听铃铛的声音!”
“其实，妈妈也喜欢铃铛哩，妈妈说铃铛的声音是我们家的福音，要年年挂着!”一旁的李小铃接口道。
“那你呢?小铃。”我笑着问。
“我喜欢挂满铃铛走在春风里，其实是把幸福挂在身上，这是外公的爱!”
我仿佛又看到那张洋溢着微笑和春风的老人的脸，多年前的那个春天，他的心上就挂满了人世间最悦耳的铃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