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阳明媚，暖如初夏。
雪玲好久都没有见到这么晴朗的天气，仰望着那一轮金黄的太阳，阳光剌得她眼睑发痛，眼泪禁不住充盈了眼眶，但阳光的温暖如女儿脸蛋般光润，抚摸在雪玲的脸上，她感到格外的兴奋和惬意。
雪玲将女儿换下的一大堆衣服浸泡进木盆里，手接触到冰冷的江水那一刻，雪玲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。这南方的秋天也怪，秋雨绵绵不断，一两次寒潮袭过，整个城市就像被刀了绞过似的，到处寒面冰容的，摸着处处寒心。女儿高三了，老师说：女儿是北大清华的料子。雪玲不能让女儿有一点精力分心，所有的家务活心甘情愿承包了。每每想起老师的这句话，雪玲就会停下手中的活，望着某外呆呆地幻想半天，不是女孩们涩涩地叫嚷：“喂，一碗酸辣粉。”雪玲才梦中般惊醒过来，抄起漏勺抓起一把粉条来。
雪玲是靠卖酸辣粉养活全家。这是秋来难得的一个睛天，雪玲简单地收拾了小屋，就推动着小车柜准备出门。同巷子的李大妈看雪玲推车迈门槛吃力的样子，热心地跑来帮忙，费了吃奶般的力气把小车柜的前轮迈过门槛，往前推了一节，又帮着把后车轮抬过门槛。雪玲点头哈腰地说着客气话，声音转过了胡同，才被咕咕的车轮子滚动声淹没了。
街面的楼房折射着金光，青春靓女身着白色T衫，斜挎浅色背包，红色短裙格外显眼，闲逸地漫步在大街上。身着笔挺西装的男士，从楼院中走出来，戴着大大的棕色墨镜，正聚精会神地接听着朋友来的电话，他是在传递秋的温暖，还是在诉说什么？雪玲没时间理会，抢到公交站台的一角，停了下来。
雪玲打开炉盖，炉子的底火发着红光，弱弱的没有一点威力。她用铁钳夹住一个蜂窝煤，对了对孔隙，放进了炉堂，蜂窝煤底面发出噼噼叭叭轻微的爆炸声。雪玲放上锑锅，倒入半锅沸水（雪玲天明之前就烧好装入暖水瓶中），揭开台面上的调味品沙布，么喝了起来：“酸辣粉，酸辣粉，又酸又辣五味俱全好吃得很啊！”站台上的人望着远远开来的公交车，没有人注意角落里雪玲的酸辣粉车柜。一位老奶奶牵着一个小男孩路过，小男孩被雪玲的么喝声吸引得回过头来，老奶奶一把拽得更紧了，嘴里唠唠道：“刚吃了牛奶和鸡蛋，不准再吃那些不卫生的东西。”男孩两只小手挣扎，嗖地挣脱出来，像抢食的狗，扑到了柜前。“我要吃一碗酸辣粉。”小男孩指了指那细长的粉条，倔强地说。“我的小先人，这些东西吃了不卫生，放学我请你去吃乡村鸡。”老奶奶哀求道。“我就吃酸辣粉，我就吃酸辣粉。”小男孩越来越坚定，一副不吃不走的样子。“好嘛，一碗酸辣粉，快点，要迟到了，少放点辣椒。”雪玲脸上尴尬地堆满了笑容，操起漏勺抓起了一把粉条放进锑锅的沸水中，从柜面下取出一个透明的一次性泡沫小碗，将煮沸过的粉条捞起来将装进小碗中，再用小勺挑起盐、味精、花椒粉、胡椒粉、芝麻、黄豆，淋上酱油、醋、蒜水、香油，最后撒上葱花，热气腾腾地端给小孩，小孩欢天喜地地端着酸辣粉跑了，老奶奶付完钱边叨唠边追了过去。
雪玲望着男孩奔跑的的身影，愣愣地。男孩像小兔子般的灵活，小鹿船的迅速，小鸟般的轻快，那身影让雪玲回忆起女儿的童年。
雪玲一家很幸福，丈夫部队转业，安置在铸造厂，自己入资进入了丝厂工作，工作虽然辛苦，工资虽然不高，一家人却过得非常的快活。周末的时候，雪玲和丈夫经常带着女儿来到江边的那片空地，钓鱼、戏水、放风筝、追逐……女儿飞奔的身影像风筝，那样轻盈美丽、五彩斑谰。
几路公交车都过去了，清晨的热闹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，街面上稀稀拉拉的行人，站台上偶有几个人停留下来，却竟直走向了站亭里的商店买了一包烟。雪玲望望刚升起的太阳，黄黄的，像个温热的烧饼。雪玲转动了小车，她想转移阵地，搬到天使路小学的巷口打游击。
下岗后，雪玲试着做了很多个工作，都因年龄偏大、技术不熟被单位辞退了。没有资金，没有技术，干脆学起了烫酸辣粉。丈夫厂里的好友偷偷做了三个夜工，用厂里的废铁皮为雪玲做了一个手推车柜，雪玲便算正式上岗了。可这么大的城市，生活了这么多年，这突然一上岗才知道，哪里也没有雪玲这样的游摊族的立锥之地。城管巡查人员永远休止的驱逐。游击战便成了雪玲每天的基本战术，每天挪十几个窝，但雪玲有时居然也能卖个三四十元钱来，雪玲已感到莫大的开心。
校门年有小巷已横七竖八摆满了小摊。
雪玲瞅见一个空隙插了进去，见学校还没有下课，找出一把蒲扇对着蜂窝炉口用力地扇着，黑烟从车柜里冒出来，向四处逃窜，邻近的烧烤摊大姐叫了起来。“酸辣粉，轻点啥，你想把我薰成腊肉吗？”雪玲赶紧住了手，不断地赔不是，她也受到黑烟的薰蚀，呛得她止不住的地阵猛咳，泪水也不停地流。
校园里一片炸响，像开锅似的，学生们涌出了教室。向着校门冲来的一个胖墩，肥肥的，跑得一点没有速度，倒像是雪球般向校门滚来。雪玲赶紧招呼：“毛儿，酸辣粉？”雪球没有停下脚步，就开始左顾右盼起来。雪玲迅速地走出车摊，向着胖墩迎了上去：“毛儿，今天来碗酸辣粉嘛，今天刚炒的黄豆香得很，辣乎乎的包你安逸。”胖墩望了一望金色的黄豆，馋涎一下子流了出来。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十元币，潇洒地叫道：“快点，多放点辣椒和黄豆。”雪玲欢天喜地转回摊子，手忙脚乱开始烫起粉条来。望着校门口涌出的更多的学生，雪玲嘴上又开始招呼起来：“酸辣粉，又酸又辣五味俱全，好吃得很！那个小妹儿，你们几碗？”雪玲的手没有停，眼睛却又抓住了两个小买主。
烧烤摊的大姐么喝声盖过了校门处的嘈杂声，在显得特别扎耳，学校的门卫吼了起来：“小食摊，叫这么凶干啥子，声音小点嘛，惹毛了老子不准你们在这里摆了。”校门处暄闹又轻微了些，只剩下羊肉串在火中烧烤发出嗞嗞的声音和汆粉的沸腾水声。
门卫算是很仁义的了。雪玲他们求爹告奶般给门卫讲好话，可怜可怜她们这一帮下岗职工，烧烤大姐还特地为门卫买了一包红梅烟，门卫才哼哼地答应下来。但门卫也不是万能的，校长一声令下，学校迎接上级检查，校门处一切小食摊点全部消失，雪玲也只好迅速掩藏起来。
如果不是丈夫患肺癌死去，留下几万元的债务，如果不是女儿上高三，需要母亲照顾，雪玲早就想远走高飞处出务工了，不愿看到同城同街坊难以接纳的鄙夷。雪玲不怕穷，最怕人瞧不起，她有了这个摊，就像有了自己的事业，任凭你风吹雨淋，任凭你城管市政，任凭你群呼棒喝，我只占三尺地盘，卖二两酸辣粉，收一块角角钱。雪玲的摊被收缴了多次，每次托老厂长帮忙去取车柜，一阵诉苦，弄得老厂长老泪纵横。老厂长还是四处奔走，散完了五包烟才将这个破车柜取了回来。
想到老厂长，雪玲眼睛一阵热。这世上还是工友的感情深。厂子破了，工人下岗了，遇到急事难事找到帮忙，工友还像厂子在的时候，忙前忙后的。丈夫下葬，还是工友们捐的款，孩子上高中，也是工友们凑的学费，想着想着，雪玲心里又一阵温暖。
太阳升上楼顶，透过树隙照在车柜上，炉子火也更旺了。雪玲看看时间：十一点半。女儿一会该放学了，过了小学放学这趟热市，到菜市场去买点棒菜，再买点粉条。肉价、油价都在涨，看还有没有猪肝，给女儿煮一钵猪肝汤……
随着又一声炸响，学校的校门敞开了，学生们潮水般地涌了出来。雪玲挽起一团粉条，丢入沸水中，蜻蜓点水般向一个个小碗舀调料，那手势，像她当年缫丝比赛，灵巧的手在空中飞舞，一个个白花花的茧子丝绪万千，向着丝锭缠绕上去，一组、两组，那样的轻盈舒展。一双双小手伸到柜前，争先恐后地吵嚷着，雪玲像招呼抢食的小猪，一碗碗地递了出去。“妈妈，我来帮你！”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。雪玲回过头看，啊，是女儿。“我不是让你先回家做作业，我回来给你弄猪肝汤吗？”雪玲关切地责备女儿。女儿说：“今天中午没有作业，就跑来看妈妈了。”“那你来当收银员吧，你看忙得。”“好呢！”女儿甜甜地答道。
|
